江南的老宅,就像时间齿轮中掉落下来的碎屑,零零星星散落在江南的各个角落。
我经常行走于江南古城名镇,更热衷探访那些老宅、故居,当我一脚踏进“九十九间半”金陵甘家大院,徜徉在那三百多间屋子的迷宫里,随便绕上几圈,便陷入“迷魂阵”,须臾之间就找不到北了;当我来到“江南故宫”莫氏庄园,跨过那高高的仪门,且看那丈余的落地长窗裙板上刻满了蝙蝠、牡丹等吉祥物,似乎在这小小一扇窗户里头就占尽了人间所有的福气;当我跨入“大宅门”师俭堂,一扇扇精工细琢的雕花门屏朝我开启,走进光影交叠的时空间隙,感受着亮与暗的交替承转,灰墙白瓦之间明清时代的镂窗花纹令人产生一种“今夕何夕”的错觉;当我流连“第一豪宅”胡雪岩故居,惊叹故主人“有钱就任性”地用紫檀木、金丝楠木、花梨木、银杏木……寸金寸木天价打造了这座百年不腐、千载不蛀的府邸,这才是土豪该有的样子。四方的庭院,斑驳的山墙,刻着时光的烙印,老宅,历经了四季,目睹了轮回,似乎也有了灵性。
我打小生长于江南老宅,民国时期,我们家的老宅雕梁画栋、气派不凡,足足占了两条街巷:以门厅、轿厅、正厅、后堂楼、卧楼为中轴线,左右厢房、佛堂、灶间、后花园……中规中矩的江南深宅大院建筑格局,清一色的木板厢房、布满青苔的天井、缄默不语的古井、雕花镂空的窗户、清净庄严的佛堂、郁郁葱葱的美人蕉……与我而言,江南的老宅是一种潜藏在血脉深处的情节,一种精神上抹之不去的胎记。每次看到它们,就会勾起内心深处的诸多回忆:我站在百岁高龄的屋檐下,抬头仰望对面的阁楼,脑海中浮现出堂兄“一盏孤灯到天明”夤夜苦读的身影;我徜徉于灶间,联想起祖母在煤炉上现包现做喷香四溢的黄金蛋饺,思之不由得垂涎欲滴,那是怎样一种舌尖上的乡愁;我驻足古井畔,想起暑热的童年,将西瓜在井中浸泡上大半天,打捞上来,切成块状,一口咬下去汁水丰盈,透心凉的爽快……心安之处即吾家,在我看来,一堵堵墙围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个独立的天地,更是印在中国人骨子里最温暖的场所,著名作家老舍说过:“我理想中的院子必须大靠墙,有几株小果木树。”
我寻找老宅,就像流浪者在寻找家园,那是一种亲情的牵挂、一种精神上的羁绊、一种根深蒂固的乡愁,掺合着百感交集的滋味,这种滋味,不正是我对老宅的感情么?就像天上的风筝,任凭你飞得再高再远,绳子的另一端仍牢牢攥在放风筝人的手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