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申功晶
凉风至,白露生。转眼迈入金秋,秋之意,不似春的朝艳、夏的奔放、冬的隐忍,它清雅、萧瑟,可偏偏这般清浅的秋色撩得文人骚客诗兴大发,他们描绘秋天、赞美秋天,但更多却是“自古逢秋悲寂寥”,他们将秋日带来的悲凉融入笔端,形成了一个延续千年的“悲秋”情结。
在诸多秋词中,最不忍读却又最忍不住读的便是《红楼梦》里林黛玉的《秋窗风雨夕》“秋花惨淡秋草黄,耿耿秋灯秋夜长。已觉秋窗秋不尽,那堪几雨助凄凉……”每每读至此,脑海里不由勾勒出一幅剪影:寒蝉凄切的深秋,秋雨打落在窗棂上,体弱多病、寄人篱下的孤女茕茕孑立窗畔,悲重的思绪如浓厚的暗夜压在她的心头,不时传来几声续续断断的咳嗽,正如一出无声的皮影戏,读来扎心不已、痛断肝肠。
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。乍暖还寒时候,最难将息。三杯两盏淡酒,怎敌他、晚来风急!雁过也,正伤心,却是旧时相识。满地黄花堆积,憔悴损,如今有谁堪摘?守著窗儿,独自怎生得黑!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、点点滴滴。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!”这是千古才女李清照平生最为悲情的一首秋词。在这万木萧条之残秋,步入暮年的李才女“国破夫亡双泪暗”,内心凄楚自无以言喻,“女汉子”解酒消愁御寒,她抬头望见北雁南归,回想起当年,雁足传书寄相思,而今,夫君已亡,书信无人可寄。亡国之恨、丧夫之哀、孀居之苦,一起涌上心头,冰冷的秋雨,覆盖了多少惨淡,又淋湿了多少无奈。她和着血泪写下了这篇《声声慢》,较之林黛玉的悲一己之秋,李易安的秋词掺合进了家国情怀,更为大气深宏。
读罢女性的秋词,我们再来一睹男性秋词之风采。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。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。剪不断,理还乱,是离愁。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。”这首《相见欢·无言独上西楼》不是出于一名普通男人,而是出自一位亡国之君之手。作为一名高高在上的帝王,本该有君临天下的风范和九五之尊的威仪,而今却沦为亡国奴、阶下囚,身份之悬殊、心理之落差,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,他“无言独上西楼”,仰望冷月如钩,俯首但见梧桐孤立,幽深的庭院笼罩在一片凄冷秋色之中,“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”,该是何种滋味?!罢了,罢了,失意国君将这一切都强忍心底,伏案而书诉诸笔端,无言之哀更胜痛哭流涕。
同样身为帝王,“马上君王”魏武帝曹操北征乌桓得胜回师,他登临碣石,居高观海,大海的辽阔尽收眼底,“水何澹澹,山岛竦峙。树木丛生,百草丰茂。”勾勒出一幅粗线条碳墨画,曹操无愧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家、军事家,他有着胸怀一统的大抱负,即便站在萧瑟秋风中,面对洪波巨澜汹涌起伏,亦气定神闲,随口吟出一首气吞江海、包孕日月的《观沧海》:“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;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。幸甚至哉,歌以咏志。”一洗悲秋诗词之伤感情调,沈德潜的评价“有吞吐宇宙气象”是恰如其分的。
“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。八百里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声,沙场秋点兵。马作的卢飞快,弓如霹雳弦惊。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。可怜白发生!”秋高马肥,正是厉兵秣马好时节,一首《破阵子》,勾起了老英雄辛弃疾潜藏心底的北伐之心,夜间,他醉酒挑灯看剑,酣恣淋漓,似乎回到了雄姿英发的青壮盛年,拂晓醒来,军营中嘹亮的号角接连响成一片,各种乐器合奏起了雄壮悲凉的军歌,正是男儿直捣黄龙、建功立业之际,心头百感交集喷薄而出,孰料,末句“可怜白发生”点明了一切壮志如梦如幻,皆成泡影。
秋天,亦潜藏着牧马南下、沙场点将的兵戈之气。既为良相又为良将的范仲淹身负重任,驻守边关,塞下秋来,“四面边声连角起,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”描绘出一幅开阔苍凉、充满肃杀之气的战地鸟瞰图,防守危城的将士“白发征夫泪”,一杯浊酒亦难解乡愁,爱国激情、思乡之泪溶入《渔家傲·秋思》,这是一曲古之边防军人之歌,悲壮的英雄气概扣动着千世万世后人的心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