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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塘之眼

  □吴佳骏(重庆)

  池塘,是村庄的眼睛。有风吹,它就眨一下。若无风,它就老是睁着,望向天,好似天上会落下黄金。这只眼睛,很亮,很清澈。它会把看见的东西尽收眼底。云过,它把云的形态藏进水波;鸟过,它把鸟的影子印在水面。

  小时候,夏日黄昏,我总喜欢坐在塘沿上,观察水面的动静。太阳的余晖照临池塘,池面像敷了一层蛋黄。我喉头微动,想伸出舌头去舔一舔。这时,我看到自己那孤独、瘦小的身影在水面晃动。我捡起一块石子,朝影子砸去。瞬间,我就破碎了,融化了。整个池塘,都浮满了忧伤。

  一群小鱼,摇着插在尾巴上的破扇子,在我投石的周围游弋,试图用嘴把我破碎的身影粘贴完整。它们极有耐心,蹿上蹿下,宛如一队水底世界的能工巧匠。然而,也许是我的身影太易碎了,修复难度很大。约莫一刻钟过去,它们便显出疲态。摇摇头,各自散去了。鱼儿们的义举,让我感动莫名。

  我那时的梦想,便是做一条鱼。成天把自己泡在池塘里,赤裸裸的,将周身洗得纤尘不染,顺便把烦恼和惆怅也洗去。

  大概八岁那年,一个午后,我突然觉得要为自己做一次主,便一个人偷偷跑到池塘边,纵身跳了进去。水花飞溅中,我还没来得及挣扎,就被池水淹没了。好在水不深,脚站在池底,刚好能露出头。我带着呛水后的难受,爬上池岸,好像死过一回,又活了过来。

  从那以后,我变得成熟了,也懂得了生活之水的深浅。原来,做一条鱼,也未必是多么快活的事情。

  这一切往事,我相信池塘都记住了。

  如今,几十年过去,我已不再年少。池塘也不复是过去的池塘,它沧桑了不少。眼睛明显没了曾经的清澈。池面上,飘满了浮萍和白色垃圾。自从乡村公路通车后,每个周末都有城里人开车来这“世外桃源”兜风。有的还自带帐篷,烤箱烤架,在池岸上搞起了野炊。男女喝了酒,就唱歌,打牌,嗑瓜子和花生,朝池塘里扔废弃物,把一个宁静的山村嚷得鸡飞狗跳。尽兴之后,他们就钻进帐篷,等太阳落坡,等倦鸟归巢,等衰老的池塘闭上眼睛。

  这一切,池塘也都记住了。

  我从池岸上走过,我见证了池塘的生机和落寞。跟我一样见证了池塘的生机和落寞的,还有村头的李大爷。李大爷最大的爱好,是蹲在池塘边钓鱼。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,就看见他隔三差五地在垂钓。那时,他年轻,娃小。家里穷,没钱割肉,只能钓几条鱼来给孩子改善伙食。后来,他的孩子大了,外出参加了工作,我依然看见他时常在垂钓。尤其下雨天,他披蓑戴笠,嘴刁烟杆,坐在岸边,像个打坐的人。有次,我到池塘边散步,见他垂钓,就问他,你娃又不在你身边,你自己又不吃鱼,钓鱼干啥?他凝视浮标,淡淡地说:喂猫。我猛然想起,自从李大爷的老婆病故后,他便热爱上了跟猫相处。

  这次回乡,我又看到李大爷在池塘垂钓。他已经老态龙钟,背驼了,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,却仍旧那样盯住浮标,从早晨坐到傍晚。他的旁边,永远蹲着一只猫。只是不知道这是他养过的第几只猫了。偶尔钓到一条鱼,猫就两眼放光,喵喵地叫。可李大爷就是不给猫吃,从钩上取下鱼,又放回到池塘里去。他明白,这口陪了他一辈子的池塘里,已经没有几条鱼了。我不想打扰他,递上一支烟,转身离去。再回头看他孤独地垂钓的样子,我真猜不透,他到底是在钓鱼呢,还是在钓他自己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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