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少时,常去离家不远的钢铁厂看电影,大多是露天电影。只有冬夜,电影才会在食堂里放映。虽然一部片子,每夜都放两场,让上白班和小夜班的工人都能看到。那时,我们对每部片子都百看不厌,都会连着看。我记得,放映前,换片时,还有下班或上班的工人吃夜餐时,食堂里灯火通明,那饭菜香气扑鼻,馋虫的诱惑让我饥肠辘辘。
后来,看了安徒生童话《卖火柴的小女孩》,对冬夜灯火的认识,更为复杂。那小女孩透过划亮火柴的微弱之光,看见透明玻璃的墙里,有美丽的圣诞树,还有香喷喷的烤鹅,那种滋味更加悲惨。我感觉,那圣诞树上的灯光,就像魔域里的暗淡星河,而小女孩不断划亮的火柴光,则是她生命里渴望的萤火,梦的最后故乡。
喜欢艾芜的文字,都是切身体验的真实故事。他写过冬夜的灯——城市别墅里的明灿灯窗外,一阵阵的夜风猛厉,而他给了那蹲在黑夜里乞讨老头一枚铜板后,那老头就高兴地站起来与他聊天,说乡下的冬夜虽然更冷,可是让人兴奋的是可以钻进稻草堆里,温暖地睡上一夜。而城市街头,只有寒冷。他还说那山里,比乡下更冷,老头一个人在山中冬夜里走路,常朝着灯火人家走去,闻着犬声,敲开树荫下的柴门,可以大胆地闯进去。屋内火堆熊熊,烧山芋和热茶的香味,便一下子扑入了鼻子。抬头看,四周闪着的眼睛,欢迎着你,没有责怪你的唐突。还有人将—杯很热的浓茶,递在你的下巴边上。老太婆吩咐她的孙女,快把火拨大些,多添点柴,说是客人要烘暖身子。烤暖和了,还不觉得疲倦,你可以摸摸小孩子的下巴,拧拧他们的脸蛋,做一点奇怪的样子,给他们嘻笑。年轻的妈妈,一高兴了,便会怂恿孩子把烧山芋,分开一半,放在客人手上。如果你要在他们家过夜,他们的招待,就更来得殷勤些。倘若歇一会,暖暖身子,还要朝前赶路,一出柴门,还可听见一片欢送的声音:“转来时,请来玩呀!”
艾芜笔下的老头,他在冬夜冷风街头咳嗽着问,城里人家的火堆一定烧得更旺,那窗子多么亮堂,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准一个异乡人进去烤烤手哩?艾芜听了,仿佛看见遥远的南国山中,小小的灯火人家里,那些丰美迷醉的人情温暖,长久地弥留在他心灵深处。
英国作家莫里斯芳,也写过冬夜灯火。文章写到,一位医生离开舒适可爱的家乡,来到荒凉偏僻的小镇奥克斯。那夜,一位农民打电话说,他家婴儿正发高烧,虽然他家汽车里有暖气,也不敢冒险带婴儿上路,请求医生上门出诊。这里冬夜很冷,出诊给人看病,如果遇到暴风雪,猝不及防,会在车里冻僵,是要冒生命危险的。因为农民说不清他家的位置,便打电话给沿途农家让他们开亮电灯,让医生看着灯光开车寻找,如果看到了一辆开着车头灯、放在大门口的卡车,那儿就是他的家。当医生找到农家,给烧得很厉害的婴儿打了针,配了药,交代了护理方法和如何服药后,就要回去了。外面大雪纷飞,医生谢绝了农民留他过夜的请求,壮着胆子启动引擎,把汽车徐徐驶离这户农家。在路上,他一点也不恐惧了,因为沿途农家的灯仍然开着,通明闪亮的灯光仿佛在朝他致意,人们是用灯光送他回家。
那里的农民用灯是很节约的,在那漆黑一片的荒野,那点亮的灯火,如灯塔一样,指路照明,驱逐黑暗、寒冷、恐惧和孤独,点亮光明、温暖、友谊和乐观。
我想,那“人人为我,我为人人”的精神,在冬夜的灯火里,让辽阔无垠的冬夜繁茂而深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