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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沟空

  独行山间会产生幻觉:你独自嵌在山中,如同被松脂包裹、缓缓动弹的昆虫,有一天不动了,成为标本,变为琥珀。在漫不经心的时间中,人的生命也的确如是。某一日到来,以骨或灰入山,不过如此。

  但此刻我感到的,是个人微小的孤独,面对一个巨大孤独体时所感知的逼迫,它在空间和时间上同时挤压过来。虽偶见行人、车辆往来,但没有别的目的、仅为这山游走,在此时、在此年,大概唯我一人。

  在太原东北山地,路过废弃的村庄,村里天主教堂还完整,尖顶覆压在天空之下。教堂背面,已陷入挖开的巨大土堆。不知何时,这教堂会被拆除。教堂和教堂旁的民房,早已无人居住。有成片的果林,它们黯淡沮丧,树间干黑枯败的枝干甚多,看样子竟似也被遗弃。

  一日无意间撞进一个村子,问村民,叫水沟。暮春下午,阳光明艳,平整的田地里,矮得一米高的桃花,在光秃秃的田里绽放,看上去既荒败又诡异。高高低低的梯田里,果木正在盛开。有李花、梨花、小果子花,均一树树雪白,被夕光照得透明。微风轻拂,它们犹如为自身的美不能自已地战栗。

  深恨走时急忘带手机相机。次日再来,同样时辰、仅隔一日,却无向前之美。一些花已败,同是晴天,却光线浑浊无穿透力。怅然若失,觉如错失一个美好的人,而因了错失,美好者在记忆中愈来愈美好,如自带光环。

  还是看了些树。近年来它们让我迷恋不已。已结絮的杨树,长了榆钱的榆树,长嫩叶的杏树,未发芽的枣树,核桃树,以及依然苍黑的土槐。

  这个叫水沟的村子,原本每条沟都有水冒出。但周围有了六个煤矿,挖得水再也不见。现在村里多处房子裂缝,成严重的采空区。问村民为啥不找矿上,答说煤矿十几年前就不干了,现在找谁?

  村里打了深井,四百米深。

  正是黄昏,人们纷纷出门活动。没有年轻人、小孩,基本都是老头老太太。问,说是年轻人都去了城里。

  村里有采摘园。但草莓园去年就不开了。说是来人太少,成本顾不过来,现在只有果园。果园搞采摘,也不行。邻近村子在搞生态旅游,建别墅来卖。

  人间荒岁,不堪一度。我不知觉间已是中年。近年来不断在想,我真正想要什么,怎么去做。人终须找回自己初衷;若已扭曲,那么再扭回来。

  落日正坠,仿佛发出惊心的、击鼓一般的滚动声。万物之上的光辉,被迅疾地收回天际。

  (选自玄武散文集《种花去》)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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