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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军万马,不敌一颗种花的心

——选自《种花去——自然观察笔记》
《种花去——自然观察笔记》 作者:玄武 出版:人民文学出版社
  梦樱桃

  樱桃树早已摘光多日,我们已经忘记了它。再结还遥远,要到明年。

  小臭不甘心,在院里总是钻树下望一望。不过我觉得,他也渐渐不指望了。

  一大早他摘树叶玩,给大家分,也分给老虎,嘴里乱嚷嚷。忽然他扔下叶片使劲拽一个树枝,他拽下一颗黑紫硕大的樱桃!

  我简直不相信这是来自树上,下意识问他从哪拿的。他又着急又紧张,顾不得说话。他咬一口,黑紫的汁液流出,他舔一舔。我问:“好吃吗?”他不吭气,只一点一点吃那樱桃。我看着他吃了半晌,始终不说话。我感觉到自己像咽了几次口水。

  他吃完了,搓搓小手。手指沾了紫液,看上去粘。他仍然不说话。

  我想我明白这种惊喜和快乐。在大家都以为没有的地方得到意外的、被遗漏的幸福感,小时候摘桑葚、柿子,我有过这样的幸福。我很开心在当下的城市生活中,小臭还能得到。

  樱桃藏在远低于我们的视线而小臭仰望能见处,匿在密叶间,像是一门心思等小臭拽开叶片,找到它。

  这是昨天的事。晚上小臭说梦话,在梦里嘎嘎笑。他说:“捉迷藏,哈哈,我找到你了,真好吃。”

  我在烦忙之际,还是决定替小臭记下他意外的幸福和快乐。这意外收获,远甚于吃到嘴里的快乐,会潜藏在他久后的记忆里,熠熠生辉,如镌如刻。

  昨天有个刚刚写就的六千字文章忘记保存,电脑提示保存时我因事乱而恍惚,竟点了取消键,发现时已晚。一夜如失魂魄,浑身都觉无力。但决定不靠记忆重写。我厌恶重复劳作,何况那重复并不能百分比地重合,只能让人沮丧地认为没有忆写完整、不如原来。

  我安慰自己,意外丢失,就算文字各有命运吧。

  但还是想一试。用电脑装其他软件来试着找回的当儿,我用手机写下这则短文。再开电脑,神奇的事发生了:那个约六千字的文章,找到5992个字,没有乱码!

 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的情绪——它像一种错置的、狂乱的什么东西劈头盖脸打下来,让人有点懵。我发微信说:恨不能在朋友圈撒一把钞票以示庆贺啊。

  我愿意认为,是写小臭的短文,替我招回这六千丢失的文字。造物冥冥,是要让我感触一下意外之喜,意外的幸福。此时我内心为感激、感恩、感动之类的情绪充盈,竟一时什么也不能做。让我就这样开心一小会儿吧。

  奶葫芦

  中午出门,一夜之间偷长出来的小葫芦,悬在院门口门把手边,开门它晃悠一下,仿佛跑出来偷窥我一下,又想赶紧藏起来。

  我拿着酒瓶比划着比例拍下它。它浑身毛乎乎的小透明胎毛,肉墩墩可爱极了。我觉得轻轻喊它,它似乎就能奶声奶气答应一声“哎”。不过得在深夜,现在大正午它不会理我的。

  我忍不住想摸摸,伸了几次手又不舍得。微信里湖南文友子兮说:“洞庭湖边的西瓜刚结出来也这样毛茸茸,小时候我哥哥老是喜欢得不得了,去摸它。然后摸得光溜溜,就被揍一次。可是过几天又忘记了,又去摸,又接着被揍……”另一个朋友说,生长期的葫芦不能用手摸,摸了就不长了。幸亏我没有舍得下手。

  江苏诗人庞余亮说:“你拿酒瓶会惊吓到它,它会想,我将来是只酒葫芦?”

  微信里友人一片惊叹。这小小的长满胎毛的葫芦,惊动、惊醒了太多朋友的童年。时光瞬间倒转,如此快乐。

  在此刻,这葫芦亲得我不知该如何是好。我看看它,又看看它,跺脚搓手,走来走去。哎呀这可怎么办呀。

  拿梯子爬高细细察看,一下子呆住了。天呐,怪不得我昨晚焦躁不安,总觉得有事发生却不知何事。原来昨晚偷偷长出这么多葫芦!

  它们在密叶间,在光与暗的阴影里躲来躲去,东一个西一个探头探脑。大致数一数,竟数出二十多个。而一定还有不少藏得密实、让我漏数的小家伙。

  我每天写东西累了都看看它,休息眼睛,也爬上爬下灵活一下麻木的手脚。昨天白天看时,什么也没发现。

  但是昨晚就有一颗小葫芦死了。它枯蔫耷拉的样子,看上去让人觉得葫芦藤好伤心。我没有听到小葫芦微弱的嘶叫,不知它枯掉的原因。而即便昨夜听到它叫,我也不知如何救,除非虫子正咬它。

  有个写小说的朋友耳力好,常失眠,因为夜间的各种细微声音。改天他来,晚上让他听和逮住偷偷长出的小葫芦吧。最好也能听出,是什么东西杀死了那小葫芦。

  瓜长刺

  夜晚路过一家人,应是丈夫、妻子和母亲。小贩一天辛苦骑三轮车回家,后面妻与母帮推车。小伙子很快乐轻松的样子。

  幸福就这么简单。简单得像白纸。

  邻居周师傅生病,回内蒙住院。家中很久无人,一棵野生榆树荒蛮,一夏天就窜得到处都是,延伸到路上,过来过去刮车。他屋顶也生出一棵榆树,风中高高招摆,我看到,心里总觉荒败。

  没人管,晚上我拿树剪修理路边树。两岁多的儿子小臭可以打酱油了,帮着照手电。

  周师傅是土木工程师,家中多自己改建,巧思颇多。他也是好的花友,办法叠出。他是真的爱花木,见花木就心尖一颤那种。人又勤快,某年见修路施工挖出棵枣树,他两口子不惜大老远用自行车驮回。我见了大为吃惊,枣树绑在自行车上未卸,两口子满脸汗满脸土。我搞不明白那么大的枣树,他们一路怎么弄回来。

  他也用自行车驮粪回来。有次拿不了,卸一袋在路边回头再取,却丢了。周师傅回来抱怨:“屎也有人偷。”

  现在枣树枝叶披离,结了很多青枣。它们原本该每天被周师傅仰视的目光抚摸几遍的。然而却已不能。南瓜藤也缠到枣树上,巨大一颗南瓜歪在树间,细看有多处枣刺长进瓜里。

  他在海南、内蒙都有房,却喜欢住这里。买了辆越野车几乎没开,女婿现在开着。他老伴背着他抹泪对我说,老头该享福了,却得了这病。唉,人生还是散淡些。做那么多事,又何用。想明白了,人坦然得多。

  前些天见周师傅女儿回来,路边聊了几句,我心里一紧。

  老头子现在几乎不能吃饭了。

  紫藤幻

  春天了,心中总萌动种点什么的念头。我渴慕得到植物从土里冒出的欣喜。我想种棵树,就想到紫藤。我的紫藤被狗咬死了,可惜了的品种,一种日本紫藤,非国内一季而是多季。然而那只咬死紫藤的罗威纳犬也丢失了,它的名字玄六还存留在我一些淡薄的作品里。昨友人来夜聊又提到它,仍安慰我,它是被人养不是被杀了吃肉,它是那么好的狗。而他的狗……是被人毒杀。和玄六一样的狗,他因爱玄六所养。当时我不在国内未亲见,却眼前总浮现他抱那百斤大犬,在倾盆大雨中葬它的情景。帮忙的一位年长朋友,现今也早已死了。

  人生诸事多是如此,已渐渐习惯失去。我想记点小事,下笔处却殷出悲伤。世间唯有无常乃是恒久之物。我还是想种棵树,还是紫藤。

  今天,此刻,我仍然想种棵树。我想到某年,常熟,街头,一棵巨大的紫藤缠绕一幢楼房盘旋而上,绿得发亮的叶片微微招展,仿佛勾指示意:你来吧,你过来吧。不是花季,我却伫立街头,呆望它足有十分钟,然后被勾了魂一般走近去。我绕着楼房找,终于找到它的根,如此快乐。我比划着,三根粗如我小臂的主干,呈青褐色泽,那青色在褐中隐隐透出,让人觉得它蕴含着无穷气力。我看它根部湿润漆黑的土,连赞土好。朋友说不是,是常熟的土地已经被污染成黑色的了。

  这个春日上午,雨水次日,我抱着种一棵树的念想呆坐一晌。我想着常熟那树,它的枝叶藤蔓一点点生动起来,绿起来,在微风中飘摇起来。我想种一棵树。人生只如一场巨大幻觉。我想着我种的树的样子,施肥的样子,它春天开花的样子,一年年长大的样子。

  我想着,权当已经种过了它。玄武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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~~~——选自《种花去——自然观察笔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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